【一】

某朝。

圆月之夜。

皇宫失火，库房一角损毁，从废墟中发现一块宝石（或是金属），应该是前朝宝藏，因为这个小石块能在月光下发光并变幻色彩。一个老宦官说是从月亮上掉下的陨石，内含天外之金，是月亮的一小块碎片。

此石被作为珍宝呈现给了无伤皇帝，无伤日夜把玩此石，他最宠爱之凝眉贵妃更是对此石垂涎欲得，使出百般手段媚惑皇帝。她香汗淋漓的伏在倦怠不已的无伤面前，用唇齿轻咬他的耳垂，在他耳边娇嗔：“妾独爱皇帝一人，可惜人生短暂，只此一世厮磨相守哪肯甘心，每每念及，都五内俱焚一般。”言毕，流下泪来。

无伤爱怜的用手指在她额头一点：“寡人来你宫内时日最多，你怎的还不甘心？后宫三千佳丽，谁敢与你争宠？”

凝眉顺势握住了无伤之手，将其手指含在嘴里吮吸，眼波流动春色：“皇帝，妾听人言，那块宝石有神奇之魔力，如若佩戴妾身，妾便生生世世忠于你一人。”

无伤笑：“原来爱妃是想要那块石头，也罢，不过就是一块玩物而已，寡人将之赠与你就是。”凝眉立马吻住他的嘴，并沿着他的脖子一路的轻吻下去。无伤暗笑，世间何样宝贝能胜之女人！

第二日，无伤将此石交给一个官员，命其将之炼金再打制成一枚戒指。官员接过石头，立即在京城搜罗能工巧匠来完成这个使命。

【二】

桐爷将徒儿唤至跟前，长叹一口气：“语向，我此去之后，店铺就交给你了，算是师傅留给你的一点身家。本想让你和静言完婚再走，但她不放心我此次入京非要同去，我炼金制金毕生，想必去日不多就会回还，待我和静言回来再让你们完婚也不迟。”

语向对着师傅叩拜三下，笑说：“不出半月师傅就能完成宫内之事，我静候你们回家。”

静言将包裹收拾好之后，看着语向双眼含泪：“师兄，我总有一种不祥之预感，所以不能让爹爹一人进宫。万一我们有什么不测，你就尽快离开此处。”

语向笑：“师妹你多虑了，师傅是全国最好的银匠大师，打造一枚戒指岂能难为住他，我原本也想和你们同去，但师傅不肯。也罢，我在家准备行头，待你回来便和你大婚。”

静言的脸颊瞬间绯红，低垂了头，轻声道：“婚事不要铺张，爹爹早有交代，只需为我准备一套嫁衣罢了。”

父女二人随来使进了皇宫。

凝眉亲自接见了他们，将石头亲自交给了桐爷，桐爷将石头拿在手里端详了良久，不敢开言。凝眉道：“此石是天外来石，非同一般，我命你三个月之内将之提炼成金，如若不能，必受重罚。”

桐爷一震，冷汗即出。静言对父亲说：“爹爹让我看看。”桐爷将石头放在静言手心，突见此石发出光来，映在静言的面颊，当即把静言骇得跪不安稳，扑倒在地。

凝眉喝斥：“此女子胆小如鼠，还需调教，你且留在我的身边做一宫女，让我教会你礼数。”桐爷叩头：“小女不懂宫内规矩，恳请贵妃将之留在我身边做一下手。”凝眉冷语道：“不必，你身边自有人协助。”

父女二人就此分开，数日难得再见一面。

却说凝眉自第一眼看到静言就心头一震，宫内何样女子没有，但此女却好似一缕月光，别样的清冷静蔼，肌肤雪白，眉目柔顺，气息若凝，没沾染丁点尘埃那般。更神奇的是，那枚怪石到了静言手中如同到了月光下一般，会发出斑斓之光，这让凝眉震愤不已。所以她将静言留在了自己身边，暗想是否能被己所用。

数日后静言心头的紧绷的弦才稍稍的松弛一些，凝眉看似冷漠但并不曾虐待她，只是担心爹爹的心让她从来不曾安睡过。

夜半起来到了院子，对着圆月跪了下去，膜拜上天，恳求神灵能助爹爹早日完成使命。却说无伤在贵妃房中夜半醒来，看着月光照了满屋，就起身到窗前看天上的圆月，但见一素衣女子跪在月光之下，长发飘逸，宛若月宫仙子，心下不由一动。悄悄出了房门，来到女子身后，将手放在她的削肩之上。

女子回头，目光清冷，语音清灵：“何人大胆，敢在皇宫之内造次？”无伤哑然失笑。静言起身再问：“是宫内的公公么？”无伤不怒反笑：“寡人和贵妃同卧一室，你说我是何人？”静言立即下拜，口里却说：“皇帝就不知晓男女授受不亲之理？”

无伤哑然，她微微下拜，转身飘然回房。几句冷言，一个背影，让无伤彻夜难眠。

次日便是中秋，无伤与凝眉在凉亭饮酒赏月。无伤四下打量一番问：“爱妃身边的侍女都在？”凝眉娇笑：“皇帝怎么关心起妾身边之人来了？”

无伤再问：“那个银匠来宫中已一月有余，可有什么进展？”凝眉满脸忧伤：“他日夜不出炼制厅，也不许有人打扰，妾先且随他去。”无伤笑：“想必是个高人，自有他的道法，你且耐心等待就是。”

凝眉起身坐到无伤膝上去，将嘴里的酒对着无伤的嘴灌入他的口中，在他耳边细语：“妾今夜要让皇帝做神仙数回。”无伤的眼睛看向天上月亮，暗想着月宫仙子嫦娥是何许模样，何谓神仙眷侣，他身边女人不止三千，神仙眷侣却不可得，岂不哀哉！

【三】

炼金厅大门紧闭，静言跪在桐爷面前，她的双目流下泪来。“爹爹为何瘦成这般模样？女儿哀求贵妃娘娘许久才能来见爹爹一面，却不曾想在这暗室和爹爹吃月饼。”

桐爷的手抚到静言的头顶，哽咽道：“我一生做尽好事，却没想老来受此一劫，女儿你听好了，你要想尽一切办法离开皇宫，爹爹无法完成这个使命，此石为一块特异之石，即便耗尽百年也难以炼出金来。”

静言将石头拿在手中，眼泪滴下来道：“爹爹为何不能和皇帝亲自解释？”桐爷长叹：“像我等这界卑民，哪能得见皇帝？我的生死全在贵妃手里。”

石头在静言的手里发着光，桐爷双目含泪：“女儿你自小体弱多病，只因你是百年难得有一人的至阴至寒之身，我将语向收为徒儿，是看中他是百年难得有一人的至阳至刚之身，如若不是他自小和你同睡为你调养，你早已命殆。而此石也不过是一块寒石罢了，和你的肉身接近就起了发光反应。还有你不能和平常之人有亲近之事，会折了对方的阳寿。”

静言哀哭：“女儿此生要想嫁给师哥也无望了，没有师哥为我暖身，女儿终会寒冷成冰。”

桐爷把石头丢进燃烧的炉子里，老泪纵横：“我将为一块石头丧命，我儿你要自我保全。”父女二人抱头痛哭。

此后静言总是深夜在院子里守候，渴望再见得皇帝一面，为其父求情，却没想凝眉贵体欠安，皇帝许久不来贵妃宫。

一晃三月时间已满，凝眉去了炼金厅，桐爷将石头呈给贵妃看，贵妃大怒，令人将桐爷斩去双脚，并再给他三个月的时间炼金。而静言却不知桐爷受了如此酷刑，一个小小的宫女要和皇帝说上话又是那么的难。

皇宫满处都是金菊花，好一个尝菊的秋天，静言跟在无伤和凝眉的身后，试图找到接近皇帝的机会。无伤将菊花插在凝眉的头上，笑道：“寡人知道爱妃爱菊，因此深爱你之清高孤傲之品性。”静言接口道：“不知万岁可知爱石之人是何等品性？”

无伤回头看向她，凝眉喝斥：“大胆奴才，胆敢擅自与皇帝问话。”静言立马跪了下去，但嘴里却道：“奴才只是愚昧，才贸然提问的。”无伤对凝眉道：“她的问话颇是有趣，就算是多了一个娱乐的题目，寡人认为，大凡爱宝石玉石之人都是喜爱名利之人，或者是想吸取一些灵气之光辉，而爱平常石头之人，想必是心态格调都朴实厚重之人。”

静言叩头：“谢万岁指点。”无伤问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几时入宫的？”凝眉接口：“她乃银匠之女，妾身看她有些机灵，就留在了身边。”无伤恍然大悟，问：“那块石头可曾炼出金来？”

凝眉笑道：“这个小事皇帝就别操心了。”静言道：“万岁可知那块石头到了奇特之人手中便会发光？”凝眉道：“大胆，来人，将此狗奴才拖下去重打。”

无伤道：“且慢，爱妃为何发怒？莫非爱妃不好奇此等异事？”静言道：“奴才知道万岁博学多才，才贸然相告，为求得一答案。为贵妃娘娘炼金之人乃奴才父亲，奴才只是奇怪那块石头一到婢女手中就会发出光亮来，心里甚觉惶恐，才据实以告的。”

无伤大喜：“有这等事，你们快随寡人去炼金厅，寡人要亲自见证。”

静言看到双脚被斩的桐爷，当即哭倒在地，无伤也大惊，凝眉道：“此贱奴闭门三月，为的是抗旨不尊，岂能不惩罚。”静言大呼冤枉，将石头拿在手中，石头就像夜明珠一样发出眩目的亮光来，她欲将一切告之，却见桐爷大笑道：“此石乃天外之物，遇到有仙气之人就会发光，我岂能为心狠手辣之贵妃炼金，此石唯我儿才能佩之。”然后仰天狂笑，拿起一炼金铁具刺入心脏，倒地之后还在说：“静言我儿，此石在你手中，如有人害你，必将天理不容。”

静言知爹爹为救她如此惨死，当即昏厥。凝眉大怒道：“来人，将贱奴父女丢入炼炉烧至灰飞烟灭。”无伤大喝：“传寡人旨，将静言父亲厚葬，将静言关押至明月斋，严加看护，除寡人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。”

凝眉当即啼哭，无伤拂袖而去之时她知大势已去。

【四】

月光从窗口透进来，静言席地而坐，石头在她的手心里变换各种颜色，她就像身在月宫里的仙子，寒气从皮肤渗入她的体内，全身都开始银白凝霜。

无伤被这个情形吓呆了，将她抱进怀里，用身体为她取暖。她微张着眼睛看他，几个月来都没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。无伤道：“寡人知你心中有恨，如若不是寡人，你早化成灰烬。为何你不感激寡人，却如此的漠视？”

她的气若游丝，喃喃道：“爹爹！爹爹！女儿时日不多矣！”无伤大惊，用手掌摩挲她的脸颊：“你是上天赐给寡人的仙子，莫非你要舍弃寡人升天而去？寡人不准，寡人要将凝眉打入冷宫，册封你为贵妃，你将是寡人此生的神仙眷侣。”

她的全身打颤：“我冷，我好冷，师兄救我。”无伤大喝：“来人，传御医。”用被子将她层层覆盖，将嘴唇压在她的额头道：“你是仙人之身，你手中有仙石护体，寡人不会让你有事，有你在寡人身边，寡人相信也会延年益寿。”

御医只说静言是悲伤过度，加之体虚心劳，用各种名贵之药熬汤将她浸泡其中，静言在热水的包围中果然好转，只是不管无伤怎么殷勤看护，她都不曾露出笑脸。

无伤传旨，在京城贴出告示，一定要找到能将石头炼金之人打造一枚戒指，他要让静言这个仙子佩戴上这块仙石戒指，做他生生世世的神仙眷侣。

语向在看到那个告示的时候大感不祥，师傅同师妹去京城一年，为何皇宫还要找炼金大师，而且市井传言说皇宫里面降临了月宫仙子，皇帝要用一块仙石为仙子打造戒指。无论怎样，他一定要知道详细的内情，一定要知晓师傅和师妹的安危，于是语向揭下了皇榜，入京了。

无伤亲自将石头交给语向道：“寡人之爱妃身体不适，急需佩戴此枚戒指，限你三月之内将戒指呈上，否则重罚。”

不出几日，语向便得知师傅已经含恨而尽，而传言中的仙子正是静言，当下又急又悲，闭关两月，石头都无法提炼成金，自知自身难保，只求见得静言一面。

语向对皇帝道：“提炼石头成金不是不成，但需有仙气的人在一旁相助，否则戒指无法成型。”无伤道：“这个不难，我带爱妃来此。”语向颔首：“需要三个时辰，不得有人打扰。”无伤依从。

静言被带至炼金厅，大门关上，四目相对，两双泪眼。语向将静言紧拥，将自己的温度传给她，静言道：“师哥你是否早已知晓，我需要你来给我温暖之气，否则是活不下去的，这些年辛苦你了。”

语向哽咽：“我想一生都把温暖传给你，师傅将我自小收留抚养，我们二人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，师傅在我还没懂事的时候就说，我和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良缘，只有我们二人才能同生到老。却没想老天如此亏待我们，自知不能再和你白头，能见得你一面也死而无憾了。”

静言的双手捧住了他的脸，泪流哀叹：“我们自小同床而卧，你都对我视如亲妹，我们期待在新婚之夜再肌肤相亲彼此给予的，却是等不到那日了。也罢，就算皇宫有千双眼睛在看，我静言也要做你的妻。”

言罢，边流泪边解了自己的衣衫，如冰玉之躯贴近语向，柔声道：“只此一次，便是一生，再也无憾了，语向哥哥你要了我吧。”

室外数人看守，室内一炉焚烧，三个时辰，一场婚礼。

大门开启，无伤满脸怒容，道：“如果你有谎言，必定一死，寡人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。”语向看着静言，微微的一笑。

【五】

窗外飘雪，无伤陪静言静坐。

他伸手在她脸上轻抚了一下，静言道：“我答应过你的，戴得戒指那日再与你亲近。”无伤笑语：“还有三天，寡人能等，和一个仙子共赴云雨，是何等的幸哉！”

静言莞尔一笑：“你是个信神之人，你还相信长生不老之传言。”无伤在她的笑容里失神：“大凡一国之君都是什么都信的，你来宫中一年多，寡人身体从无小疡，国事也风调雨顺，寡人相信是仙子你带来的福气。”

“既然如此，不要那块仙石也罢，你能为了我放掉那个银匠吗？”无伤摇头：“首先宫内起火，皇宫是很少出这样的事情的，是上天的冥冥安排让寡人发现了那块仙石，而后你进了皇宫，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，寡人相信那块仙石来自月宫，而你也是，寡人要让你终生佩戴仙石之戒指，庇佑寡人和国家。”

静言道：“如果那只是一块特别的石头而我也只是一个特别的人呢？”无伤叹息：“那的确是一块特别的石头你的确是一个特别的人。”

静言几次三番想将一切告之，她只是一个特例的病人，而那块石头只是一块凝聚了寒气的石头而已，可是皇帝在知道真相后会放过她和语向吗？

她看着无伤，轻声问：“你很喜欢我吗？”无伤笑语：“你将是寡人唯一的女人，寡人将为了你舍弃后宫三千。”“如果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你也如此待我吗？”无伤无语。

静言微笑起身道：“你等我片刻，我想去更衣为你献歌一曲。”

一身彩羽的她更似月宫的仙子，光着的小脚如玉雕琢，她嫣然一笑：“如果你喜欢这样的我，就放掉那个银匠好吗？我会永远留在皇宫留在你的身边。”

舞毕歌停，她的眼里留下泪来，无伤起身将她抱了个满怀，叹息：“你是嫦娥独自媚醉思恋后羿吗？寡人就是你的后羿。”

她道：“我只是一个至阴至寒之女子之身，必须要有一个至阳至刚的男子在我身边才能延续我的生命，而那块石头只是一块凝聚了寒气的奇异之石，如果我佩戴那块石头只会加速结冰丢命，我不是什么仙子，爹爹和我欺骗君主是为了保我性命。”

无伤笑语，抚她面颊：“寡人就是至阳至刚之人，不管你是什么人，不管你是否欺骗了寡人，寡人都要留你在身边。”

“那么，请皇帝放掉那个银匠，爹爹对我说，那块石头不能炼金，请饶恕你的子民。”无伤道：“你的意思是那个银匠在欺瞒我？”然后后退数步：“那日你与他在炼金厅待了三个时辰，都做了何事？”

静言静静相告：“他是我的师兄，是我自小许配的夫君，他来皇宫只为再见得我一面。”双膝跪倒下去：“求皇帝放过他，怎么处置我都行。”

无伤大笑：“你刚才用歌舞来魅惑寡人，不过是看在寡人不舍杀你份上讲出实情，你根本就没打算跟随寡人。寡人喜爱的女人岂能成全别人，你是仙子也好是俗人也罢，寡人万万不会放过你们。寡人可以不处死你，让你终身囚居明月斋，但你爱的男人必死。”

静言亦大笑：“好一个一国之君，迷信而昏庸，视子民如草芥，你赐我与他同死。”无伤阴冷到：“寡人让你们偏不能同死。”

【六】

子时，刑场。语向握着石头，看向被剃去头发的静言，四目相对，双眼含笑。语向大笑：“区区一块石头，在昏君眼里胜之人命，你且看我将它捏成粉碎。”言罢，咬紧牙关，手心滴下鲜血。

将手指张开，语向豁然看到，石头在鲜血的浸染下慢慢的变软，奇异般的变成了一枚戒指。他仰天长嘶：“苍天有眼啊，苍天有眼，石头成金，师傅与我岂是白死？”

围观的人大惊，突见黑沉沉的天空出现一轮满月，银光洒了满地，洒在静言身上，她的周身如同披上了羽翼。抓住她的侍卫不由松开了手，静言跑向刑场，大呼：“语向哥哥，我来与你同死。”

语向伸手，将手里的戒指戴上静言手指，两人的手握在一处，月光与戒指的光辉融合，两个人慢慢的透明，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化成了一道月光，瞬息消隐。